当我的嘴巴离开吸管,抬起来时,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。她大约十一二岁,穿一件白衬衫,戴一顶白布帽,脸红黑红黑的,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我,不,确切地说,望着我手中的易拉罐。她左手拖着一个大纤维袋,微一抖动,里面就传出丁咣丁咣的易拉罐碰撞声。
候车室里人不怎么多,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等待搭车的乘客,我便是其中之一。掏出手机看看时间,离上车还有十五分钟。刚才在正午的烈日下好一阵奔忙,办妥公事,此刻躲进开着空调的候车室,当然要乘机尽情享受一番了。我翘起二郎腿,把吸管又含进嘴里,慢慢地细啜着。或许是我这副悠闲的神态,触动了小女孩某根心弦,她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焦急和厌恶。
她咬了一下嘴唇,低下了头,似乎受了委屈。过了一会,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,就不只是望着我了,而是左顾右盼。巧得很,在我右边隔着一个座位的椅子上,坐着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,正手拿一易拉罐可乐在啜饮。小女孩黑眼珠转了一下,往左迈了一步,站在我和那男人的正中位置上,眼光不时溜向我,又不时溜向中年男人。我明白她的意图,微微地笑了一下,心里欣赏她的小聪明,决定上车前不论有没有喝完可乐,也要把这个易拉罐给她。
当我的嘴巴再次离开吸管,抬起头来时,小女孩的身旁,已多了一个老太婆。老太婆的脸容并不慈祥,一对三角眼上,两条眉毛倒吊着,十分难看。她戴着一顶大草帽,左手也拖着一个大纤维袋,一看就知是和小女孩干同一行当的。她的黄黑眼珠贼溜溜地转了一圈,对小女孩低喝道:“还不走开?这两个罐是属于我的。”小女孩不甘示弱,横了她一眼,说:“是我先看到的。”
老太婆狠狠的说:“什么你先看到,这个地盘是我的。”小女孩并不怕她:“这里谁都可以来。反正,按规矩,谁先看到就谁得。”老太婆发怒了,伸手去扯小女孩:“你走开。”小女孩涨红了脸,低声喝道:“你再不放手,我就大声叫了。”老太婆有所顾忌,左右看看,终于放开手。沉吟片刻,她转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:“这样吧,两个易拉罐我们一人一个。”小女孩一声不吭,对她浑不理睬,只是眼定定地望着我和那个中年男人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离上车时间越来越近了。看了面前的一场争执,我更加欣赏小女孩。这时,那个中年男人站起来,把易拉罐放在座位上,就走了。小女孩眼明手快,抢前一步将易拉罐拿在手。她走出候车室门口,把里面的可乐倒在垃圾桶,然后将易拉罐咣一声扔进纤维袋里,头也不回,拖着纤维袋走了。
我又掏出手机看看,时间已到中午一点十五分,该上车了。便站起身来,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,还有小半罐可乐,心想,我应该拿上车去喝。走了几步,老太婆跟着我。回头看看她,见她眼神中流露出乞求,可怜巴巴的。我心里冷笑一声,想道:你这个人太可恶了,偏不给你。
出了候车室门口,转了一个弯,绕过两辆公共汽车,来到我要乘搭的公共汽车旁边。老太婆一步不落地跟着我,那样子愈加可怜。可是我铁石心肠,并不让她得偿所愿。忽然,那个小女孩从旁边一辆车背后钻了出来,走到我面前,望望我,又望望我后面的老太婆,就想走开。
我赶紧叫住她:“喂,等等。”小女孩停下来,怔怔地望着我。我把还有小半罐可乐的易拉罐递到她面前,说:“给你吧!”小女孩把易拉罐接了过去,低声说了句谢谢。我登上汽车,找了个座位坐下,扭头望向窗外。小女孩已经走到了老太婆面前,将易拉罐递给她,说:“这个罐应该属于你的。”老太婆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,接过易拉罐,低下了头。小女孩拖着纤维袋,蹦蹦跳跳地绕过一辆车,消失了她那白色的身影。
坐车回去的路上,我把头轻倚着靠背,微闭上眼。眼一闭上,小女孩那洁白的身影便出现了,它像一只白色的海鸥,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飞翔,飞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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